泰始七年(辛亥年,公元471年)
春季,二月戊戌日,朝廷从交州、广州分出部分地区设置越州,治所设在临漳。
当初,皇上还是诸王时,性情宽厚平和,有好名声,唯独受到世祖的亲近。即位初期,义嘉之乱的党羽大多被宽恕,朝廷根据他们的才能加以任用,如同旧臣一般。到了晚年,皇上变得更加猜忌残忍,迷信鬼神,有很多忌讳,言语、文书中,涉及祸败、凶丧以及类似嫌疑的话语,需要回避的有上千种,有触犯的必定加以罪名杀戮。把“騧”字改为“”,因为它像“祸”字的缘故。身边的人违背他的心意,往往有被剖腹砍杀的。
当时淮河、泗水一带发生战事,国库空虚,朝廷内外的百官,都停发了俸禄。但皇上奢侈浪费过度,每次制造器物用具,必定要做正御、副御、次副各三十件。受宠的亲信掌权,贿赂公开盛行。
皇上一向没有儿子,秘密把诸王姬妾中怀孕的人接入宫中,生下男孩就杀死他的母亲,让宠爱的姬妾抚养他。
到这时皇上卧病不起,因太子年幼弱小,特别猜忌各个弟弟。南徐州刺史晋平刺王刘休祐,之前镇守江陵,贪婪暴虐没有节制,皇上不让他去镇守,把他留在建康,派遣高级佐官代理府州事务。刘休祐性情刚愎凶狠,前后多次违背皇上的旨意,皇上心中积怨不能平息,而且担心将来难以控制,想找机会除掉他。甲寅日,刘休祐跟随皇上在岩山射野鸡,身边的随从都在仪仗后面。天色将要暗下来,皇上派遣身边的寿寂之等人,逼迫刘休祐让他坠马,接着一起殴打,把他拉死,传呼“骠骑将军落马了!”皇上假装惊讶,派遣御医接连不断地去诊治,等刘休祐的随从赶到,他己经断气了。卸下车轮,用车子把他运回府第。追赠他为司空,按照礼仪安葬。
建康民间谣传,荆州刺史巴陵王刘休若有极尊贵的相貌,皇上把这话告诉了他,刘休若担忧恐惧。戊午日,任命刘休若代替刘休祐为南徐州刺史。刘休若的心腹将领佐官,都认为刘休若回朝,必定免不了灾祸。中兵参军京兆人王敬先劝刘休若说:“现在皇上病危,政令出自尚书省,一群小人惶恐不安,想把宗室支脉全部除去来方便自己谋私。殿下名声传遍天下,接受诏令入朝,必定是有去无回。荆州有士兵十多万,土地几千里,上可以辅佐天子,铲除奸臣,下可以保全境土,使自身安全;这与在府第被赐剑自杀,让臣妾哭泣却不敢安葬相比,哪个更好呢!”刘休若一向谨慎胆怯,假装答应了他。王敬先出去后,刘休若派人把他抓起来,把这事报告给皇上并杀了他。
三月辛酉日,北魏代理员外散骑常侍邢祐来访问。
北魏君主派殿中尚书胡莫寒选拔西部敕勒人担任殿中武士。胡莫寒大量收受财物贿赂,众人愤怒,杀死了胡莫寒和高平代理镇将奚陵。夏季,西月,敕勒各部都反叛了。北魏君主派汝阴王拓跋天赐率领军队讨伐他们,任命给事中罗云为前锋;敕勒人假装投降,袭击罗云,杀死了他,拓跋天赐仅自身逃脱。
晋平刺王死后,建安王刘休仁更加不安。皇上和宠臣杨运长等人谋划身后之事,杨运长等人担心皇上去世后,刘休仁掌权,自己这些人不能专权,更加赞成除掉刘休仁。皇上的病曾经非常严重,朝廷内外无不把希望寄托在刘休仁身上,主书以下的官员都到东府拜访刘休仁的亲信,预先主动结交;那些在宫中当值不能出去的人,都很恐惧。皇上听说后,更加厌恶刘休仁。五月戊午日,召刘休仁入宫见面,接着对他说:“今晚在尚书下省住宿,明天可以早点来。”当天夜里,派人送药赐他死。刘休仁骂道:“皇上得到天下,是谁的力量呢!孝武帝因为诛杀兄弟,子孙灭绝。现在又这样做,宋朝的国运能长久吗!”皇上担心有变故,勉强支撑着病体乘轿子出端门,刘休仁死后,才入宫。下诏书称:“刘休仁谋划勾结禁兵,图谋叛乱,我不忍心公开依法处置,下诏责问劝诫。刘休仁惭愧感恩又害怕获罪,急忙自杀了。可以宽恕他的两个儿子,降为始安县王,允许他的儿子刘伯融继承封爵。”
皇上担心人心不满,于是给各位大臣和地方长官下诏,称:“刘休仁与刘休祐相互深交勾结,对刘休祐说:‘你只要做个巧言谄媚的人,这办法自然足以安身;我从来很得益于这个办法。’刘休祐的死,本来是想为百姓除害,而刘休仁从此一天天产生骚扰恐惧。我每次叫他进入尚书省,他就去辞别杨太妃。我春天多次和他一起射野鸡,有时阴雨不能出去,刘休仁就对身边的人说:‘我又得到了今天一天。’刘休仁己经经历过南征,和宿卫将帅经常亲近共事。我前些日子多日身体不适,刘休仁出入宫殿尚书省,无不和颜悦色,优厚地安抚慰劳。他的意图,没有人能猜测。事情出于不得己,反复思考,不得不有近日的处置。恐怕大家不一定立即理解,所以相告通知。”
皇上和刘休仁一向关系深厚,虽然杀了他,常常对人说:“我和建安王年龄相近,小时候就很亲近。景和、泰始年间,他的功勋实在重大;事情的算计交相迫近,不得不除掉他,痛惜思念到了极点,不能控制自己。”接着泪流不止。
当初,皇上在藩国时和褚渊因风度素养相互友好;到即位后,非常信任依靠他。皇上卧病,褚渊担任吴郡太守,紧急征召他。到达后,入宫见面,皇上流泪说:“我近来病危,所以召你,想让你穿黄衤罗。”黄衤罗,是乳母的服装。皇上和褚渊谋划诛杀建安王刘休仁,褚渊认为不可以,皇上愤怒地说:“你这个痴人!不值得和你谋划事情!”褚渊害怕而听从了命令。又任命褚渊为吏部尚书。庚午日,任命尚书右仆射袁粲为尚书令,褚渊为左仆射。
皇上厌恶太子屯骑校尉寿寂之勇猛健壮;恰逢有关部门上奏寿寂之擅自杀死巡逻将领,把他迁徙到越州,在途中杀了他。
丙戌日,追废晋平王刘休祐为平民。
巴陵王刘休若到京口,听说建安王死了,更加恐惧。皇上因为刘休若温和宽厚,能协调团结人心,担心将来他夺取幼主的皇位,想派遣使者杀他,又担心他不接受诏令;想征召他入朝,又担心他猜疑惊骇。六月丁酉日,任命江州刺史桂阳王刘休范为南徐州刺史,任命刘休若为江州刺史。亲手写诏书情意恳切,召刘休若让他参加七月七日的宴会。
丁未日,北魏君主前往河西。
秋季,七月,巴陵哀王刘休若到建康;乙丑日,在府第被赐死,追赠侍中、司空。又任命桂阳王刘休范为江州刺史。当时皇上的弟弟们都死光了,只有刘休范因为才能平庸低劣,不被皇上猜忌,所以得以保全。
沈约评论说:“圣人确立法规留下制度,之所以必定称引先王,大概是因为遗留的训诫和余留的风尚,足以流传到后世。太祖治理国家的大义虽然宏大,但使家族兴盛的办法不足。彭城王不借鉴古代,只看到兄弟的情义,不懂得君臣的礼节,希望用家族的感情在国家的治理中施行,君主猜忌却还触犯,恩情淡薄却不醒悟,以致因为被呵责教训这样的小事,最终酿成灭亲的大祸。开了头树立了嫌隙,留给后人。太宗趁着己有的嫌隙之情,依据己实行的典章,剪除宗室的重要支脉,不能顾虑。不久后根本没有庇护,幼主孤立无援,国家政权因为势力弱小而转移,天命随着众人的推崇而改变,这大概是踏霜而行逐渐形成,坚冰自然到来,原因是很久远的了!
裴子野评论说:“咬虎的野兽,知道爱护自己的儿子;捕捉狐狸的鸟,不保护别的巢穴。太宗保护收养非亲生子,却剿杀同胞兄弟,既迷惑于兄弟的天然亲属关系,又不懂得父子的自然之情。宋朝的德运终结,不是上天废弃它。那些危亡的君主,没有不先抛弃本家支脉,宠爱非嫡亲的子孙;对宠信的亲信推心置腹,憎恨父亲兄弟。前面的车子倾覆,后来的车子并驾齐驱。假使叔仲拥有国家,尚且不会先祭天;而别人进入宫廷,将会使七庙断绝祭祀;竟然没有人关怀,甘心被铲除。晋武帝违背文明皇后的托付,而颠覆中州的是贾后;太祖背弃初宁陵的誓言,而登上合殿的是元凶。祸福没有门径,哪里用得着预先选择!兄弟友好,不也很安定吗!
丙寅日,北魏君主抵达阴山。
当初,吴喜讨伐会稽时,对皇上说:“抓到寻阳王刘子房和各路贼寇首领,都要在东方就地诛杀。”但后来却活捉刘子房并押送京城,还释放了顾琛等人。皇上因他刚立大功,没有追究,但心中怀恨。等到吴喜攻克荆州后,进行抢掠,赃款数以万计。寿寂之死后,吴喜担任淮陵太守,督管豫州各项军事,听到消息后内心恐惧,上奏请求担任中散大夫,皇上对此更加疑虑惊骇。有人诬陷萧道成在淮阴对北魏有二心,皇上封了一壶酒,让吴喜亲自送去赐给萧道成。萧道成害怕,想逃走,吴喜把实情告诉了他,还先替他喝了酒,萧道成随即也喝了。吴喜回朝后,为萧道成担保。有人暗中把这事上奏给皇上,皇上认为吴喜诡计多端,向来得人心,担心他不能侍奉幼主,于是召吴喜进入内殿,和他交谈说笑,显得非常亲密。吴喜出宫后,皇上赐给他名贵的食物。不久后就赐他死,但还是下诏赐给丧葬财物。
皇上又给刘勔等人下诏说:“吴喜狡猾多端,随意收买人心。从前大明年间,黟、歙两县有几千名亡命之徒,攻打县城,杀死官员,刘子尚派遣三千精锐士兵讨伐,两次前去都失利了。孝武帝派吴喜带领几十人到县里,劝说引诱那群贼寇,贼寇随即归降。他用诡诈的手段迷惑人心,才能做到这样。到泰始初年向东讨伐时,他只有三百人,径首进入三吴地区,总共经历两次激战,就从破冈以东到海边的十个郡,无不被肃清。百姓听说吴河东(吴喜)来了,就望风而退;如果不是长期收买三吴地区的人心,怎么能让他们如此顺服!探究吴喜的心思行径,难道能侍奉循规蹈矩的君主,面对国家可能出现的可乘之机吗!就像服药,当人身体虚弱寒冷时,依靠散石来保全身体,等到热势发作,就要去除积滞来止息病患,这不是忘记他的功劳,而是形势不得己啊。”
戊寅日,朝廷把淮阴改为北兖州,征召萧道成入朝。萧道成的亲信因朝廷正在诛杀大臣,劝他不要接受征召,萧道成说:“各位太不明白事理了!主上只因太子年幼弱小,才剪除各位弟弟,和别人有什么关系!现在只应该迅速出发;拖延观望,必定会被怀疑。况且骨肉相残,自然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福分,祸难将要兴起,到时候正需要和各位同心协力呢。”萧道成到京城后,被任命为散骑常侍、太子左卫率。
八月丁亥日,北魏君主返回平城。
戊子日,皇上让皇子刘跻过继给江夏文献王刘义恭。
庚寅日,皇上的病情有所好转,实行大赦。
戊戌日,立皇子刘淮为安成王,他实际上是桂阳王刘休范的儿子。
北魏显祖(献文帝)自幼聪明睿智,刚毅果断,却喜好黄帝、老子的学说和佛教。常常召集朝廷官员和僧人一起谈论玄理,向来轻视富贵,常有超脱尘世的想法。因叔父中都大官京兆王拓跋子推沉稳文雅、仁厚,向来有好名声,想把帝位禅让给他。当时太尉源贺督率各路军队驻守在漠南,显祖派人骑快马去征召他。源贺到后,恰逢公卿大臣举行大规模议论,大家都不敢先发言。任城王拓跋云是拓跋子推的弟弟,回答说:“陛下正在使太平盛世兴盛,统治天下,怎么能上违背宗庙,下抛弃百姓呢。况且父子相传,由来己久了。陛下如果一定要放弃世俗事务,那么皇太子应该继承正统。天下是祖宗的天下。陛下如果改传位给旁支,恐怕不符合先圣的心意。这会引发奸邪作乱的心思,这是祸福的根源,不能不谨慎啊。”源贺说:“陛下现在想把帝位禅让给皇叔,臣担心会扰乱宗庙祭祀的顺序,后世必定会有关于祭祀违逆的讥讽。希望陛下深思任城王的话。”东阳公拓跋丕等人说:“皇太子虽然圣德早显,但实际上还年幼。陛下正值壮年,刚开始处理纷繁的政务,怎么能想着崇尚独善其身,不把天下放在心上,那宗庙该怎么办!百姓该怎么办!”尚书陆说:“陛下如果舍弃皇太子,改立诸王,臣请求在殿庭自刎,不敢接受诏令!”显祖发怒,脸色大变;又问宦官选部尚书酒泉人赵黑,赵黑说:“臣誓死拥戴皇太子,不知道其他的!”显祖沉默不语,当时太子拓跋宏才五岁,显祖因他年幼,所以想传位给拓跋子推。中书令高允说:“臣不敢多说,希望陛下上思宗庙托付的重任,追念周公辅佐成王的旧事。”显祖于是说:“既然这样,那么立太子,由各位公卿辅佐他,有什么不可以的!”又说:“陆是正首的大臣,一定能保护我的儿子。”于是任命陆为太保,和源贺持符节捧着皇帝的玉玺绶带传位给太子。丙午日,高祖(孝文帝)即位,实行大赦,改年号为延兴。高祖自幼有纯厚的性情,前年,显祖生疮,高祖亲自为他吸吮脓水。等到接受禅让时,悲痛哭泣不止。显祖问他原因,他回答说:“代替亲人的感受,内心十分悲痛。”
丁未日,显祖下诏说:“朕仰慕上古的玄远之道,志向在于淡泊名利,于是命令太子登上皇位,朕得以悠闲自在,拱手无为,让心神栖息在天地之间。”
群臣上奏说:“从前汉高祖称皇帝,尊奉他的父亲为太上皇,表明太上皇不统辖天下。现在皇帝年幼,各种政务,还应该由陛下总揽。谨奉上尊号为太上皇帝。”显祖听从了他们的建议。
己酉日,太上皇迁居到崇光宫,宫里的椽子不加砍削,台阶只用土砌成而己;国家的大事都要向他报告。崇光宫在北苑中,又在苑中的西山建造鹿野佛塔,和僧人居住在那里。
冬季十月,北魏沃野、统万二镇的敕勒人反叛,朝廷派遣太尉源贺率领部众讨伐他们;降服了两千多个村落,追击残余的党羽到枹罕、金城,大败他们,斩杀八千多人,俘虏男女一万多人,各种牲畜三万多头。皇上下诏让源贺督率三道各路军队,驻守在漠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