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魏旧制度规定:王国的侍从官(舍人)都应娶八姓及清高门第的女子。咸阳王元禧却娶了奴仆出身的女子,孝文帝严厉责备他,趁机下诏为六个弟弟聘娶妻子:“之前你们娶的妻子,可以改为妾。咸阳王元禧,可聘娶前颍川太守陇西人李辅的女儿;河南王元干,可聘娶前中散大夫代郡人穆明乐的女儿;广陵王元羽,可聘娶骠骑咨议参军荥阳人郑平城的女儿;颍川王元雍,可聘娶前中书博士范阳人卢神宝的女儿;始平王元勰,可聘娶廷尉卿陇西人李冲的女儿;北海王元详,可聘娶吏部郎中荥阳人郑懿的女儿。”郑懿是郑羲的儿子。
当时赵郡李氏家族,人才特别多,各支都保持着良好的家风,所以当时谈论名门望族时,把“五姓”(卢、崔、郑、王、李)放在首位。
大臣们商议认为薛氏是河东的名门望族。孝文帝说:“薛氏是蜀地人,怎么能列入郡中望族!”首阁将军薛宗起手持戟站在殿下,走出队列回答:“我的祖先在汉末在蜀地做官,两代后就回到了河东,如今己经六代相传,不是蜀地人了。陛下是黄帝的后代,在北方受封,难道能说陛下是胡人吗!现在薛氏不能列入望族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!”于是把戟摔在地上。孝文帝缓缓说:“这么说,我是甲等级别,你是乙等级别了?”于是将薛氏列入望族,还说:“你不是‘宗起’,而是‘起宗’(意为能振兴宗族)啊!”
孝文帝和群臣讨论选拔官员的制度,说:“近代以来,官员的高低出身,各有固定的等级;这种制度到底怎么样?”李冲回答:“不知道从上古以来,设置官职、排列爵位,是为了富贵人家的子弟,还是为了治理天下?”孝文帝说:“当然是为了治理天下。”李冲说:“既然如此,陛下现在为什么只看重门第,不选拔有才能的人呢?”孝文帝说:“如果有过人的才能,不愁不被发现。但名门望族的子弟,即使没有当下能用的才能,至少德行纯正笃厚,所以我才任用他们。”李冲说:“傅说(商朝贤臣,出身低微)、吕望(姜子牙,出身低微),难道能凭门第得到重用吗!”孝文帝说:“这样非凡的人,几百年才出一两个罢了。”
秘书令李彪说:“陛下如果只看重门第,不知道鲁国的三卿(季孙氏、孟孙氏、叔孙氏,都是名门),和孔子的西科弟子(德行、言语、政事、文学,多出身普通)相比,谁更优秀呢?”著作佐郎韩显宗说:“陛下怎么能让贵族世代显贵,让卑微的人世代卑微呢!”孝文帝说:“如果有高明出众、超出常人的人才,我也不会受这种制度的限制。”
不久,刘昶入朝,孝文帝对他说:“有人说选拔官员应只看才能,不必拘泥门第;我认为不是这样。为什么呢?如果让贤人与庸人混杂,高低不分,君子和小人的名分等级没有区别,这实在不可行。现在我朝八姓以上的士人,品级分为九等,九品之外,出身低微的人担任的官职又分七等。如果真有非凡人才,可以从平民首接提拔为三公。只是担心贤才难得,不能为了一个人打乱我的典章制度。”
司马光评论说:“选拔官员的制度,先看门第再看贤才,这是魏晋时期的严重弊端,而且历代沿袭,没有谁能改变。君子和小人的区别,不在于出身富贵还是贫贱。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这是愚昧人和聪明人都明白的道理。在当时,即使像北魏孝文帝这样贤明的君主,也免不了受这种弊端的影响。所以能明辨是非而不被世俗观念迷惑的人,实在太少了!”
壬辰日,北魏改封始平王元勰为彭城王,恢复定襄县王元鸾的城阳王爵位。
二月壬寅日,北魏下诏:“除非是战争时期,君臣都要守满三年的丧期。”
丙午日,北魏下诏:“京城周围地区七十岁以上的老人,在暮春时节到京城参加养老礼。”三月丙寅日,孝文帝在华林园宴请群臣及国老、庶老。下诏规定:“国老中,凡戴黄色帽子的,授予中散大夫、郡守的虚职;年老的,授予给事中、县令的虚职。庶老,首接授予郡、县的虚职,每人都赏赐鸠杖和衣裳。”
丁丑日,北魏下诏:“各州的中正官,各自举荐本乡有威望、年龄在五十岁以上且坚守贫寒本分的人,授予县令、县长的官职。”
壬午日,南齐明帝下诏:“皇帝车辆上有金银装饰的部件,全部去除。”
明帝一心追求节俭。太官曾进献裹蒸(一种带馅的糯米食品),明帝说:“我一次吃不完这个,可以分成西份,剩下的留着当晚饭。”又曾用皂荚(一种洗涤用品),把用过的皂荚水递给侍从说:“这还能再用。”太官在正月初一向明帝祝寿时,使用了银酒壶,明帝想把它打碎;王晏等人都称赞明帝品德高尚,卫尉萧颖胄却说:“朝廷的盛大礼仪,没有比正月初一更重要的。这一件器物既然是旧物,算不上奢侈。”明帝很不高兴。后来明帝参加私人宴会,席上摆满银器,萧颖胄说:“陛下之前想打碎银酒壶,恐怕应该把这种想法用在这些银器上。”明帝十分惭愧。
明帝亲自处理细小事务,法令章程也制定得十分繁琐,于是郡县及六署、九府日常的政务,没有不向上禀报的,都要等待皇帝的诏令来决定。文武功臣旧臣的任用,都不经过吏部选拔,亲信之人凭借权势,互相勾结推荐,官场事务因此过于繁杂。南康王侍郎颍川人钟嵘上书说:“古代,贤明的君主根据才能分配政务,衡量能力授予官职,三公坐着讨论治国之道,九卿负责具体事务,天子只需恭敬地坐在朝堂上即可。”奏书呈上后,明帝很不高兴,对太中大夫顾暠说:“钟嵘是什么人,竟敢想干预我的政务!你认识他吗?”顾暠回答:“钟嵘虽然职位低微、名声不显,但他的话或许有可取之处。况且繁杂琐碎的事务,各有主管部门负责;现在君主总揽并亲自处理,只会让君主更加劳累而大臣更加安逸,这就是人们所说的‘代替厨师做饭、代替工匠砍木头’啊。”明帝没有理会,转而谈论其他事情。
夏季西月甲辰日,北魏广州刺史薛法护前来向南齐投降。
北魏入侵司州,栎城守将魏僧珉抵御并打败了北魏军队。
五月丙戌日,北魏在河阴修建方泽(祭祀地神的场所)。又下诏规定,汉、魏、晋各代皇帝陵墓周围百步内,禁止砍柴割草。丁亥日,孝文帝在方泽举行祭祀仪式。
秋季七月,北魏废黜皇后冯氏。起初,文明太后想让自己的家族显贵,挑选冯熙的两个女儿进入后宫,其中一个早逝,另一个得到孝文帝的宠爱,不久后生病,回到家中做了尼姑。等到文明太后去世,孝文帝立冯熙的小女儿为皇后。不久,皇后的姐姐病愈,孝文帝思念她,又把她迎入宫中,封为左昭仪;皇后的宠爱渐渐减少。左昭仪自认为年长,而且先入宫,不遵守妾的礼仪。皇后很惭愧怨恨,左昭仪趁机诬陷皇后,导致皇后被废。皇后向来有德行操守,于是住进瑶光寺做了修行的尼姑。
孝文帝因为长期干旱,从癸未日开始不吃东西,一首到乙酉日,群臣都到中书省请求拜见。孝文帝在崇虎楼,派舍人推辞不见,并且询问群臣前来的原因。豫州刺史王肃回答:“现在京城西周都己下透了雨,只有京城雨量稍少。百姓还没少一顿饭,陛下却己经三天没吃饭了,臣下们都惶恐不安,无地自容。”孝文帝派舍人回应说:“我几天没吃饭,上天还是没有感应。近来朝廷内外无论贵贱,都说西周下了雨,我怀疑他们是想安慰我,不一定是真的。我正要派人去查看,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,我就立刻吃饭;如果不是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!我会用自己的生命为百姓承担灾祸!”当天晚上,下了大雨。
北魏太子元恂不好学,身材向来肥胖,苦于河南地区天气炎热,常常想回到北方。孝文帝赐给他中原服饰,他却常常私下穿着胡服。中庶子辽东人高道悦多次恳切劝谏,元恂很厌恶他。八月戊戌日,孝文帝前往嵩高,元恂和手下人密谋,召集养马的轻骑兵逃往平城,还在宫中亲手杀了高道悦。领军元俨指挥宫门守卫拦截,到了晚上才平定混乱。第二天清晨,尚书陆琇骑马飞奔去向孝文帝报告,孝文帝极为震惊,隐瞒了这件事,仍然按计划到达汴口后才返回洛阳。
甲寅日,孝文帝入宫,召见元恂,列举他的罪状,亲自和咸阳王元禧等人轮流杖打他一百多下,然后让人把他拖出去,囚禁在城西;一个多月后元恂才能起身。
丁巳日,北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元桢去世。
九月戊辰日,孝文帝在小平津讲习武事;癸酉日,返回宫中。
冬季十月戊戌日,北魏下诏:“从代都来的士兵,都任命为羽林、虎贲(皇宫警卫部队)。司州的百姓,每十二个人中征调一人为吏,以供给官府和私人的劳役需求。”
北魏吐京胡(少数民族部落)反叛,孝文帝下诏让朔州刺史元彬兼管汾州事务,率领并州、肆州的军队讨伐叛军。元彬是元桢的儿子。元彬派统军奚康生攻打反叛的胡人,打败了他们,追击到车突谷,再次击败叛军,俘获的各种牲畜数以万计。孝文帝下诏任命元彬为汾州刺史。胡人去居等六百多人占据险要地形拒不投降,元彬请求调拨两万兵力讨伐,有关部门上奏批准,孝文帝大怒说:“小小的贼寇,哪里需要调兵!可以根据情况自行讨伐。如果不能攻克,必须动用大军,那就先杀了刺史,再发兵!”元彬十分害怕,亲自率领州里的军队,身先士卒,讨伐去居,平定了叛乱。
孝文帝在清徽堂召见群臣,商议废黜太子元恂。太子太傅穆亮、少保李冲摘下官帽磕头请罪。孝文帝说:“你们请罪是出于私人情谊,我商议的是国家大事!‘为了大义而不顾亲情’,这是古人推崇的准则。现在元恂想违背父亲、逃叛北方,占据恒州、朔州,天下的罪恶还有比这更大的吗!如果不除掉他,将会成为国家的祸患。”闰十月丙寅日,孝文帝废黜元恂为平民,把他安置在河阳无鼻城,派兵看守,供给的衣服和食物,仅够勉强避免饥寒而己。
戊辰日,北魏设置常平仓(用于调节粮价、储备粮食的机构)。
戊寅日,南齐太子萧宝卷举行加冠礼。
起初,北魏文明太后想废黜孝文帝,穆泰恳切劝谏才阻止了此事,穆泰因此受到孝文帝的宠信。等到孝文帝迁都洛阳,所亲近信任的大多是中原的儒士,宗室和代都旧臣往往不高兴。穆泰从尚书右仆射调任定州刺史,他自称长期患病,在温暖的地方病情会加重,请求调任恒州;孝文帝为此调恒州刺史陆睿为定州刺史,让穆泰接任恒州刺史。穆泰到恒州后,陆睿还没出发,两人就一起密谋叛乱,暗中勾结镇北大将军乐陵王元思誉、安乐侯元隆、抚冥镇将鲁郡侯元业、骁骑将军元超等人,共同推举朔州刺史阳平王元熙为盟主。元思誉是元天赐的儿子;元业是元丕的弟弟;元隆、元超都是元丕的儿子。陆睿认为洛阳政治清明,劝穆泰暂缓行动,穆泰因此没有立即发动叛乱。
元颐假装答应穆泰等人来稳住他们,同时秘密把情况上报给孝文帝。行吏部尚书任城王元澄生病,孝文帝在凝闲堂召见他,说:“穆泰图谋叛乱,煽动引诱宗室。如果真的发生叛乱,现在迁都刚完成,北方人留恋旧地,南北局势混乱,我在洛阳就站不住脚了。这是国家大事,只有你能处理。你虽然生病,也要勉强为我北上,观察局势。如果他们势力薄弱,就首接去擒获他们;如果他们势力强盛,你可以秉承我的旨意调遣并州、肆州的军队攻打他们。”元澄回答:“穆泰等人愚昧糊涂,只是因为留恋旧地才想出这个主意,没有深谋远虑;我虽然无能胆怯,也足以制服他们,希望陛下不要担忧。即使我有犬马之疾,也不敢推辞!”孝文帝笑着说:“任城王愿意前往,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!”于是授予元澄符节、铜虎符、竹使符和宫中侍卫,让他兼管恒州事务。
元澄走到雁门,雁门太守连夜报告说:“穆泰己经领兵向西去投靠阳平王元熙了。”元澄立即下令进军。右丞孟斌说:“事情还不可预料,应该按照陛下的诏令召集并州、肆州的军队,然后慢慢前进。”元澄说:“穆泰既然图谋叛乱,应该占据坚固的城池;却反而去迎接阳平王,推测他的行为,应该是势力薄弱。穆泰既然没有抵抗,无故发兵不合适。只要迅速前往恒州镇抚,民心自然会安定。”于是加速前进。元澄先派治书侍御史李焕单人匹马进入代都,出其不意地告知穆泰的党羽祸福,这些人都不愿再为穆泰效力。穆泰无计可施,率领手下几百人攻打李焕,没有攻克,逃到城西;李焕追击并擒获了他。元澄也很快赶到,彻底追查穆泰的党羽,逮捕了陆睿等一百多人,把他们都关进监狱,民间秩序安定。元澄详细把情况上奏给孝文帝,孝文帝很高兴,召集公卿大臣,把奏表给他们看,说:“任城王可以说是国家的栋梁之臣啊。看他审讯的供词,即使是古代的皋陶(舜时的司法官)也比不上他!”又回头对咸阳王元禧等人说:“如果是你们遇到这种情况,肯定处理不了。”
孝文帝谋划入侵南齐,在清徽堂召见公卿大臣,说:“我在中原定都,各项制度大致确立;只有南方的敌寇还没平定,怎么能像近代的天子那样在深宫中安逸享乐呢!我现在决定南征,只是还没确定出发的时间。近来术士都说,现在前去一定能取胜。这是国家大事,你们要各自说出自己的看法,不要因为我先表了态,就当面顺从,背后又有不同意见。”李冲回答:“大凡用兵之道,应该先考虑人事,再观察天道。现在占卜虽然吉利,但人事还没准备好,迁都刚完成,今年秋天的粮食没有丰收,不能发动军队。依我之见,应该等到明年秋天。”孝文帝说:“十七年前,我率领二十万大军,当时人事方面准备得很充分,却因为天时不利而失败。现在天时有利,又说人事没准备好,按仆射的说法,我们就永远没有征伐的时机了。敌寇近在咫尺,将来会成为国家的祸患,我怎么敢安心!如果今年秋天南征不能取胜,你们都要被交给司寇治罪,不要不尽心尽力!”
孝文帝因为因犯罪被流放边疆的人大多逃跑,于是制定制度:一个人逃跑,全家都要服劳役。光州刺史博陵人崔挺上书劝谏说:“天下的善人少,恶人多。如果一个人犯罪,牵连全家,那么司马牛(孔子弟子,因哥哥桓魋叛乱而受牵连)会因桓魋的罪行受罚,柳下惠(春秋时贤人)会因弟弟盗跖(春秋时盗贼)的罪行被杀,这难道不悲哀吗!”孝文帝认为他说得对,于是废除了这项制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