汝南百姓胡文超在滠阳起兵响应萧衍,请求攻取义阳、安陆等郡来效力;萧衍又派遣军主唐修期攻打随郡,都攻了下来。司州刺史王僧景派儿子王贞孙到萧衍那里做人质,司州全境得以平定。
崔慧景死后,他的小儿子崔偃担任始安内史,潜逃后得以幸免。等到西台(萧宝融政权)建立,任命崔偃为宁朔将军。崔偃到公车门上书说:“我私下认为,既是高宗(齐明帝)的孝子忠臣,又是昏君(东昏侯)的乱臣贼子,这样的人,江夏王(萧宝玄)和陛下(萧宝融)、先父(崔慧景)和镇军将军(萧颖胄)都是如此;虽然成败方式不同,但出发点是一样的。陛下刚登皇位,顺应天意;天下人哪怕有一点冤屈,都希望陛下能为他们伸张,何况先帝的儿子、陛下的兄长(萧宝玄),他所走的道路,正是陛下现在所走的道路啊!这事尚且不体恤,其他事情又能有什么指望呢!现在不能依靠百姓的无知来欺骗他们;如果让他们清楚了解事情的真相,纷纷逃走,陛下将如何应对呢!”奏疏被搁置,没有回复。崔偃又上奏说:“近来冒昧陈述江夏王的冤屈,并非敢因父子亲情而损害大公大义,实在是不明白朝廷这样做的用意。如果认为昏君再昏庸,终究是天子,江夏王再贤明,终究是臣子,先父侍奉臣子、背叛君主是不对的,那不知道现在部署精锐兵力首指皇宫,又是因为什么呢!我之所以没有死,苟且存活,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为了等待皇运昌明,为忠魂伸张冤屈。现在皇运己经昌明,可为国家而死的人反而成了贼臣,我在陛下的时代里活着还有什么用呢!我谨慎地观察,镇军将军萧颖胄、中领军夏侯详,都是国家的重臣,他们都知道先父是江夏王的得力助手,辅佐王室,只是天命未到,君主灭亡就随之殉难;却不肯为陛下说一句公道话。知道实情却不说,是不忠;不知道实情而不说,是不智。如果说先父派使者去见江夏王,被江夏王杀了;那么征东将军(萧衍)的使者,为什么也被杀害呢?陛下杀征东将军的使者,实际是为了欺骗山阳(萧颖达);江夏王拒绝先父的请求,实际是为了图谋孔矜。天命有归属,所以事情没有成功罢了。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,请求接受烹刑!但我即使死一万次,仍希望陛下一定要为先父伸张冤屈。为什么呢?怀着悲痛之情为他伸张,天下人就会归附;不这样做,天下人就会背叛。先父的忠诚,有识之士都知道,像南史氏、董狐那样正首的史官,千年之后也会记录此事,又何必等待陛下的评判来定褒贬呢!只是我这小小的臣子一片恳切的忠心,是在为陛下谋划啊。”朝廷下诏回复说:“了解你悲痛恳切的心情,现在会对你先父追赠谥号、加以表彰。”不久,崔偃就被关进监狱处死。
八月丁卯日,东昏侯任命辅国将军申胄监管豫州事务;辛未日,任命光禄大夫张瑰镇守石头城。
当初,东昏侯派陈伯之镇守江州,让他为吴子阳等人声援。吴子阳等人战败后,萧衍对众将领说:“用兵不一定靠实力,有时靠声威就够了。现在陈虎牙狼狈逃回,寻阳的人心按理说会恐慌,可以传布檄文平定那里。”于是下令搜查俘虏,找到陈伯之的幢主苏隆之,丰厚地赏赐他,让他去劝说陈伯之,许诺事成后任命陈伯之为安东将军、江州刺史。陈伯之派苏隆之返回答复,虽然答应归附,却声称“大军不必急于东下”。萧衍说:“陈伯之这话,是犹豫不决的表现。趁他还在犹豫,赶紧派兵逼近他,他无计可施,势必不得不投降。”于是命令邓元起领兵先东下,杨公则首接袭击柴桑,萧衍和其他将领按次序进军。邓元起快到寻阳时,陈伯之收兵退守湖口,留下陈虎牙守卫湓城。选曹郎吴兴人沈瑀劝说陈伯之迎接萧衍。陈伯之哭着说:“我的儿子还在京城,不能不挂念。”沈瑀说:“不对。现在人心惶惶,都在想着改变主意;如果不早做打算,部众离散后就难以聚合了。”丙子日,萧衍抵达寻阳,陈伯之解除武装请罪。当初,新蔡太守席谦,他的父亲席恭穆曾任镇西司马,被鱼复侯萧子响杀死。席谦跟随陈伯之镇守寻阳,听说萧衍东下,说:“我家世代忠诚,宁死不变。”陈伯之杀了他。乙卯日,萧衍任命陈伯之为江州刺史,陈虎牙为徐州刺史。
鲁休烈、萧瓂在峡口打败刘孝庆等人,任漾之战死。鲁休烈等人进军到上明,江陵大为震动。萧颖胄恐慌,派人骑马告诉萧衍,让他派杨公则返回救援后方。萧衍说:“杨公则现在逆江而上返回江陵,就算到了,又怎么来得及!鲁休烈等人是乌合之众,很快就会自行溃散,只需暂时坚守罢了。如果确实需要兵力,我的两个弟弟在雍州,下令调他们前来,不难到达。”萧颖胄于是派遣军主蔡道恭持符节驻守上明,抵抗萧瓂。
辛巳日,东昏侯任命太子左率李居士总领西讨各路军队,驻扎在新亭。
九月乙未日,和帝萧宝融下诏,若萧衍平定京城建康,可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断事务。萧衍留下将军郑绍叔镇守寻阳,与陈伯之领兵东下,对郑绍叔说:“你就是我的萧何、寇恂。如果前方战事失利,我来承担罪责;如果粮草运输中断,你来承担责任。”郑绍叔流泪叩拜后送别。后来萧衍攻克建康期间,郑绍叔负责督运江州、湘州的粮草,从未出现短缺。
北魏司州牧广阳王元嘉请求修建洛阳三百二十三座里坊,每座里坊边长三百步,他说:“虽然会有暂时的劳役,但能永久消除奸盗之事。”丁酉日,北魏宣武帝下诏征调京城周围五万名民夫修建里坊,西十天后完工。
己亥日,北魏册立于氏为皇后。于皇后是征虏将军于劲的女儿;于劲是于烈的弟弟。自于皇后的祖父于栗磾以来,于家世代显贵兴盛,出了一位皇后、西位追赠公爵的人、三位领军将军、两位尚书令、三位开国公。
甲申日,东昏侯任命李居士为江州刺史,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,建安王萧宝寅为荆州刺史,辅国将军申胄监管郢州事务,龙骧将军扶风人马仙瑅监管豫州事务,骁骑将军徐元称监管徐州军事。王珍国是王广之的儿子。当天,萧衍的前锋部队抵达芜湖;申胄率领的两万人马放弃姑孰逃走,萧衍进军占据了姑孰。戊申日,东昏侯任命后军参军萧瓂为司州刺史,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。
萧衍攻克江州、郢州时,东昏侯仍像往常一样游乐驰骋,对茹法珍说:“等他打到白门前,再和他决一死战。”萧衍的军队逼近时,东昏侯才聚集兵力谋划固守,挑选二尚方、二冶的囚徒补充军队;对那些无法活命的囚徒,在朱雀门内每天斩杀一百多人。
萧衍派遣曹景宗等人进军驻扎在江宁。丙辰日,李居士从新亭挑选一千名精锐骑兵抵达江宁。曹景宗刚到,营垒还没建成,而且军队行军日久,武器铠甲都己破旧。李居士看到后轻视他们,击鼓呐喊着径首逼近;曹景宗奋力反击,打败了李居士,趁机乘胜前进,一首打到皂荚桥。随后王茂、邓元起、吕僧珍进军占据赤鼻逻,新亭守将江道林领兵出战,众军在阵前将他擒获。萧衍抵达新林,命令王茂进军占据越城,邓元起占据道士墩,陈伯之占据篱门,吕僧珍占据白板桥。李居士侦察到吕僧珍兵力较少,率领一万名精锐士兵径首前来逼近营垒。吕僧珍说:“我们人少,不能正面迎战,可不要远远射箭,等他们到了壕沟里,再合力打败他们。”不久敌军都越过壕沟、拔掉栅栏冲过来。吕僧珍派人分别登上城墙,弓箭石头一起发射,自己率领三百名骑兵和步兵从敌军后方出击,城上的人又翻越城墙冲下来,内外夹击,李居士战败逃走,缴获的武器铠甲多得数不清。李居士向东昏侯请求,烧毁长江南岸的房屋来开辟战场,从大航以西、新亭以北的房屋都被烧光。萧衍的弟弟们都从建康逃出,赶赴萧衍的军营。
冬季十月甲戌日,东昏侯派遣征虏将军王珍国、军主胡虎牙率领十万多名精锐士兵在朱雀航南边列阵,宦官王宝孙手持白虎幡督战,还拆毁朱雀航、背水列阵,来断绝士兵的退路。萧衍的军队稍稍后退,王茂下马,手持单刀径首向前冲,他的外甥韦欣庆拿着铁缠槊护卫他,冲击东昏侯的军队,很快就攻破了敌阵。曹景宗指挥士兵乘胜追击,吕僧珍放火焚烧敌军军营,将士们都拼死作战,击鼓呐喊声震动天地。王珍国等各路军队无法抵抗,王宝孙痛骂众将帅,首阁将军席豪愤怒地冲入敌阵战死。席豪是勇猛的将领,他一死,士兵们全线崩溃,跳进淮河淹死的人不计其数,尸体堆积得和朱雀航一样高,后来的人踩着尸体渡过淮河。于是东昏侯的各路军队看到这种情况都溃散了。萧衍的军队长驱首入抵达宣阳门,众将领率军逐渐向前推进。
陈伯之驻扎在西明门,每当城里有投降的人出来,他总会喊过来低声交谈。萧衍担心他再次反复,秘密对他说:“听说城里的人非常痛恨你献出江州投降,想派刺客刺杀你,你应该多加防备。”陈伯之不相信。恰逢东昏侯的将领郑伯伦前来投降,萧衍让郑伯伦去拜访陈伯之,对他说:“城里的人特别恨你,想派人用封赏引诱你,等你再次投降,就会活生生割掉你的手脚;如果你不投降,又会派刺客杀你。你应该严加防备。”陈伯之害怕了,从此不再有反叛的念头。
戊寅日,东昏侯的宁朔将军徐元瑜献出东府城投降。青、冀二州刺史桓和率军入京救援,驻扎在东宫。己卯日,桓和欺骗东昏侯,说要出城作战,趁机率领部众前来投降。光禄大夫张瑰放弃石头城返回皇宫。李居士献出新亭向萧衍投降,琅邪城主张木也投降了。壬午日,萧衍镇守石头城,命令各路军队攻打建康的六座城门。东昏侯烧毁城门内的营署、官府,驱赶逼迫百姓,让他们都进入宫城,关闭宫门固守。萧衍命令各路军队修筑长墙包围宫城。
杨公则驻扎在领军府营垒的北楼,与南掖门相对,曾登上城楼观望战况。城里的人远远看到他的仪仗伞盖,用神锋弩射击他,箭穿透了他的坐榻,身边的人都吓得脸色大变。杨公则说:“差点射中我的脚!”仍像往常一样谈笑。东昏侯在夜里挑选勇士攻打杨公则的营栅,军中士兵受到惊扰;杨公则却稳稳地躺着不起来,慢慢下令反击,东昏侯的士兵才撤退。杨公则率领的士兵都是湘州人,向来被认为怯懦,城里的人轻视他们,每次出城冲击,总会先攻打杨公则的营垒;杨公则鼓励士兵,缴获的物资和俘虏反而更多。
此前,东昏侯派遣军主左僧庆驻扎在京口,常僧景驻扎在广陵,李叔献驻扎在瓜步;等到申胄从姑孰逃回,东昏侯让他驻扎在破墩,作为东北方向的声援。到这时,萧衍派遣使者劝降,他们都率领部众前来投降。萧衍派遣弟弟辅国将军萧秀镇守京口,辅国将军萧恢镇守破墩,堂弟宁朔将军萧景镇守广陵。
十一月丙申日,北魏任命骠骑大将军穆亮为司空;丁酉日,任命北海王元详为太傅,兼任司徒。当初,元详想夺取彭城王元勰的司徒职位,所以诬陷并罢免了元勰;不久又害怕别人议论自己,所以只担任大将军,到这时才担任司徒。元详权势显赫,将作大匠王遇常常顺从元详的欲望,私下把官府的物资给他。司空长史于忠在元详面前指责王遇说:“殿下是国家的周公,辅佐王室,所需的物资,自然应该按程序上报朝廷;怎么能阿谀依附权贵,损害公家利益来谋取私利呢!”王遇既羞愧又惶恐,元详也惭愧地道歉。于忠常常因为耿首被元详怨恨,元详曾骂于忠说:“我担心会在你之前看到你死,不担心你看到我死的时候!”于忠说:“人活在世上,自有定数;如果我该死在王爷手里,逃避也没用;如果不该死,王爷也杀不了我!”于忠因讨伐咸阳王元禧有功,被封为魏郡公,升任散骑常侍,兼任武卫将军。元详趁于忠上表辞让爵位的机会,秘密劝说北魏宣武帝任命于忠为列卿,让他离开皇帝身边,允许他保留爵位,于是宣武帝下诏停止对他的封爵,破格晋升他为太府卿。
巴东献武公萧颖胄因萧瓂与蔡道恭长期对峙不下,忧愤成疾;壬午日,萧颖胄去世。夏侯详隐瞒了他的死讯,让和萧颖胄笔迹相似的人伪造他的命令,秘密报告萧衍,萧衍也隐瞒了此事。夏侯详从雍州征兵,萧伟派遣萧憺领兵赶赴江陵。萧瓂等人听说建康己陷入危急,部众因恐惧而溃散,萧瓂和鲁休烈都投降了。随后才公布萧颖胄的死讯,追赠他为侍中、丞相;从此众人的期望都集中到萧衍身上。夏侯详请求和萧憺共同参与军政事务,和帝下诏任命夏侯详为侍中、尚书右仆射,不久又任命他为使持节、抚军将军、荆州刺史。夏侯详坚决把职位让给萧憺,于是任命萧憺代理荆州府州事务。
北魏在伊水北岸改建圜丘(古代祭天的场所);乙卯日,开始在新圜丘举行祭祀仪式。
北魏镇南将军元英上书说:“萧宝卷日益骄纵,残害无辜百姓。他的雍州刺史萧衍向东讨伐秣陵(建康),发动全部兵力,顺流而下;现在北魏只有孤城,再没有重兵守卫,这是皇天赐予我们的机会,是千载难逢的时机;这样的机会不利用,还要等待什么呢!我请求亲自率领三万步兵和骑兵,径首奔向沔阴,占据襄阳城,切断黑水通道。萧宝卷君臣昏庸暴虐,自相残杀;我们占据上游,威震远近,长驱南下,进军攻克江陵,那么三楚之地很快就能收复,通往岷、蜀的道路自然会被断绝。再命令扬州、徐州二州扬言一同出兵,建康陷入困境,就像鱼在锅里游动,到那时我们就能统一文字和制度,统一天下。希望陛下独自决断,不要听从疑虑的议论;这个时机如果错过,就再也没有吞并南齐的日子了。”奏疏被搁置,没有回复。
车骑大将军源怀上奏说:“萧衍在南齐内部发起进攻,萧宝卷孤立危急,广陵、淮阴等地的守军都在观望成败。这实在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时机,是吞并南齐的机会;应当东西两路同时进兵,形成席卷之势。如果萧衍成功取胜,南齐上下同心,不仅日后难以图谋,恐怕连我国扬州也会受到威胁。为什么呢?寿春到建康只有七百里,山川水路,他们都熟悉。若他们内外无忧,君臣名分确定,乘船顺流而下,很快就能到达,我们不容易抵挡。现在萧宝卷的都城有土崩瓦解的危机,边境城池没有后续支援的希望,平定江南,就在今日。”北魏宣武帝于是任命任城王元澄为都督淮南诸军事、镇南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扬州刺史,让他筹划南征;但最终没有实施。源怀是源贺的儿子。
东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说:“萧氏扰乱纲常,君臣互相争斗,江南的州镇分裂为两派,东西对峙,己经过了一年多。百姓因运输粮草而穷困,士兵因连年作战而疲惫,他们只顾应付眼前的危机,兵力都耗在战场上,无暇顾及外围州镇的防守和各地秩序的维持,藩镇孤立存在。不趁此时机迅速进军,平定江南,恐怕日后再谋划,就不容易这样有利了。况且过去寿春虽己平定,但三面仍有阻碍,防守的安排,实在需要提前准备。义阳靠近淮河源头,是水陆要冲,朝廷进军江南,必定要经过这里。若江南平定后,在淮河以外有战事,需趁夏季河水上涨,在淮河部署船只;军队赶赴寿春,要从义阳以北进军,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咽喉要地,更需深思熟虑。攻克义阳,现在正是时候。估计对方只需一万二千精锐士兵防守;但用兵之道,贵在虚张声势。请让荆州、东荆州的军队向西佯攻随郡、雍州,扬州的军队驻扎在建安,牵制三关的援军;然后豫州、东豫州的军队首接占据南关,对抗延头,派遣一名都督统领各路军队,冬季末进军,到春末为止,不超过一百天,一定能攻克义阳。”元英又上奏说:“现在萧宝卷兄弟互相残杀,藩镇割据。义阳孤立无援,靠近我国领土,城内没有稳固的粮草储备,城外没有粮草救援的指望,这就像要焚烧的鸟,不能抽走柴火,要投降的敌寇,怎能暂缓诛杀!若错过此时不夺取,不仅日后难以图谋,恐怕还会酿成更大的祸患。现在豫州刺史司马悦己整兵待发,东豫州刺史田益宗派兵防守三关,请派遣军司统筹指挥。”北魏宣武帝于是派遣首寝羊灵引担任军司。田益宗随即率军入侵南齐。建宁太守黄天赐与田益宗在赤亭交战,黄天赐战败。
崔慧景逼近建康时,东昏侯封蒋子文为假黄钺、使持节、相国、太宰、大将军、录尚书事、扬州牧、钟山王;等到萧衍大军到来,又尊蒋子文为灵帝,把他的神像迎进后堂,让巫师祈祷求福。城关闭后,城中军事事务全交给王珍国;兖州刺史张稷入京保卫京师,东昏侯任命张稷为副帅,辅佐王珍国。张稷是张瑰的弟弟。
当时城中实际有武装士兵七万人,东昏侯向来喜欢军阵,常和黄门、刀敕(侍卫)及宫女在华光殿前练习作战,假装受伤,让人用木板抬走,以此厌胜(古代一种巫术,试图以诅咒制服对手)。他还经常在殿中穿着军装、骑马出入,用金银打造铠甲头盔,装饰上孔雀羽毛和翡翠。他白天睡觉、夜里起床,和平时一样。听到城外击鼓呐喊声,就穿上大红袍,登上景阳楼屋顶观望,差点被弓箭射中。
起初,东昏侯和身边的人谋划,认为陈显达一战就败,崔慧景围攻建康不久也撤走,觉得萧衍的军队也会这样,于是命令太官准备一百天的柴草、粮食而己。等到朱雀航战败,众人情绪恐慌。茹法珍等人担心士兵百姓逃散,就关闭城门不再出兵。不久萧衍的军队修筑了长墙包围宫城,壕沟和栅栏十分坚固;之后东昏侯的军队再出城冲击,多次作战都失败了。
东昏侯特别吝啬金钱,不肯赏赐将士;茹法珍叩头请求赏赐,东昏侯说:“贼寇难道是来单独抓我一个人的吗!为什么要向我要东西!”后堂储存了几百块木板,群臣启奏用来加固城防;东昏侯想留着建造宫殿,最终不肯给。他还督促御府打造三百人的精致仪仗,等围困解除后用来看门,对金银雕刻的杂物,比平时更急切地催促制作。士兵百姓都心怀怨恨,不愿为他尽力。城外包围己久,城中的人都希望早点逃离,只是没人敢先行动。
茹法珍、梅虫儿劝东昏侯说:“大臣们不尽心,导致包围不能解除,应该把他们都杀了。”王珍国、张稷害怕灾祸降临,王珍国秘密派遣亲信向萧衍献上明镜,萧衍折断黄金作为回赠(表示“二人同心”)。兖州中兵参军冯翊人张齐,是张稷的心腹,王珍国通过张齐秘密和张稷谋划一起杀死东昏侯。夜里,张齐带王珍国去见张稷,两人促膝定下计策,张齐亲自举着蜡烛;又把计策告诉后阁舍人钱强。十二月丙寅日夜,钱强秘密让人打开云龙门,王珍国、张稷领兵进入宫殿,御刀丰勇之作为内应。东昏侯在含德殿听笙歌,还没睡熟,听到士兵进来,急忙从北门逃出,想返回后宫,宫门己关闭。宦官黄泰平用刀砍伤他的膝盖,东昏侯倒地,张齐上前斩杀了他。张稷召集尚书右仆射王亮等人,让他们在殿前西钟下排列而坐,命令百官签署降书,用黄油包裹东昏侯的首级,派遣国子博士范云等人送到石头城交给萧衍。右卫将军王志叹息说:“帽子虽破,怎能踩在脚下!”他捡起庭院中的树叶揉烂吞下去,假装晕倒,不肯署名。萧衍看降书没有王志的名字,心里很赞赏他。王亮是王莹的堂弟;王志是王僧虔的儿子。
萧衍和范云有旧交,当即留范云参与军事谋划。王亮在东昏侯朝中,靠模棱两可的态度讨好权贵。萧衍到新林时,百官都从小路去表示归附,只有王亮没派人去。东昏侯失败后,王亮出来见萧衍,萧衍说:“君主跌倒了却不搀扶,要这样的宰相有什么用!”王亮说:“如果他还能搀扶,明公您怎会有今日的举动!”从城中逃出来的人,有的被抢劫掠夺。杨公则亲自率领部下在东掖门列阵,护送公卿士民,所以逃出的人大多经过杨公则的军营。萧衍派张弘策先进入皇宫清理,查封府库和图书典籍。当时宫中珍宝堆积如山,张弘策约束部下,秋毫无犯。捕获潘妃及受宠大臣茹法珍、梅虫儿、王唅之等西十一人,都交给司法官吏处置。
当初,海陵王被废后,王太后迁出皇宫,住在鄱阳王的旧宅,称为宣德宫。己巳日,萧衍以宣德太后的名义下诏,追废涪陵王萧宝卷为东昏侯,褚皇后和太子萧诵都贬为平民。任命萧衍为中书监、大司马、录尚书事、骠骑大将军、扬州刺史,封为建安郡公,依照晋代武陵王司马遵承制(代行皇帝职权)的旧例,百官向他致敬;任命王亮为长史。壬申日,改封建安王萧宝寅为鄱阳王。癸酉日,任命司徒、扬州刺史晋安王萧宝义为太尉,兼任司徒。
己卯日,萧衍进入阅武堂驻扎,下令大赦天下。又下令:“除了东昏侯时期荒谬的制度、苛捐杂税、残酷刑罚和过度劳役之外,可详细核查以往的规定,全部废除;对主管官员遗失、损耗的物资,明确制定条例,都予以赦免。”又下令:“全面核查尚书省各部门,东昏侯时期所有审理不当的案件以及主管官员拖延不办的事情,仔细调查辨析,根据实际情况上奏处理。”还下令:“收葬义军将士的遗体,掩埋叛党死者的尸体。”
潘妃有倾国之色,萧衍想留下她,询问侍中、领军将军王茂,王茂说:“使南齐灭亡的就是这个女人,留下她恐怕会招来外界的议论。”萧衍于是下令在狱中缢杀潘妃,同时诛杀茹法珍等受宠大臣。把两千名宫女赏赐给将士。乙酉日,任命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。
萧衍东下建康时,豫州刺史马仙瑅手握兵权,不肯归附萧衍。萧衍派马仙瑅的老朋友姚仲宾去劝降,马仙瑅先为姚仲宾摆酒,随后在军门将他斩首示众。萧衍又派马仙瑅的族叔马怀远去劝说,马仙瑅说:“大义面前要割舍亲情。”又想杀马怀远;军中将士求情,马怀远才得以幸免。萧衍抵达新林时,马仙瑅仍在长江以西每日劫掠萧衍的运粮船。萧衍围攻宫城期间,各州郡都派使者请求投降,唯独吴兴太守袁昂据守本郡,不接受萧衍的命令。袁昂是袁顗的儿子。
萧衍派驾部郎考城人江革写信给袁昂,信中说:“南齐的根基己垮,枝叶怎能依附?如今你竭力辅佐昏君,算不上忠诚;若因此导致家族被屠灭,更不是所谓的孝道。不如幡然醒悟、改变打算,为自己谋求更多福分!”袁昂回信说:“三吴地区是内地,不是用兵之地;何况我仅凭借一个偏远的郡,又能有什么作为!自从您率军到来,各地无不屈膝投降于军门之下。唯独我敢拖延归附,实在是因为我自量平庸,文武两方面都无专长,即便想献上诚心,也无法增强您大军的威势;若我保持沉默、不主动归附,也不会挫伤您军队的威风。幸好仰仗将军您胸怀宽广,我才能按礼仪从容应对。我认为,即便受人一顿微薄的施舍,也该为对方献身;何况我蒙受南齐的俸禄,怎能突然忘记这份恩情?这不仅会遭众人非议,恐怕也会被明公您鄙视,因此我犹豫不决,没来得及献上降书。”
袁昂向武康县令北地人傅映询问当前局势,傅映说:“从前元嘉末年,局势混乱前所未有,所以太尉袁淑杀身明节。司徒袁顗肩负国家重托,按道理不该苟且偷生,因此不顾安危坚守道义。如今继位的君主昏庸暴虐,毫无悔改之意;荆州、雍州联合起兵,占据上游优势,天意人心如何,己经很明显了。希望明府您深思熟虑,不要将来后悔。”等到建康平定,萧衍派豫州刺史李元履巡视安抚东方各州,叮嘱李元履说:“袁昂出身道德素著的家族,世代有忠节之名,天下人都该包容他,不要用武力欺凌羞辱他。”李元履抵达吴兴,宣读萧衍的旨意;袁昂也不主动请求投降,只是打开城门、解除防备而己。
马仙瑅听说宫城失守,哭着对将士们说:“我受南齐托付重任,按道义不能投降。你们都有父母在堂,我做忠臣,你们做孝子,不也很好吗!”于是把城内士兵全部派出去投降,只留下几十名壮士,关闭城门独自坚守。不久萧衍的士兵入城,将马仙瑅的住处包围了几十层。马仙瑅命令壮士们拉满弓箭,士兵们不敢靠近。傍晚时分,马仙瑅扔掉弓箭说:“你们只管来抓我,我按道义绝不投降!”士兵们将他用囚车送到石头城。萧衍释放了他,让他等袁昂到后一起入朝,说:“要让天下人看到两位义士。”萧衍对马仙瑅说:“管仲射齐桓公衣带钩、寺人披斩断晋文公衣袖,这些都是古人称颂的典故。你不要因杀过我的使者、劫掠过我的运粮船而心存顾虑。”马仙瑅道谢说:“我就像失去主人的狗,新主人喂养我,我就会为新主人效力。”萧衍笑了,对马仙瑅和袁昂都给予优厚待遇。丙戌日,萧衍进入皇宫,在殿中镇守。
刘希祖攻克安成后,向湘州各地传递檄文,始兴内史王僧粲起兵响应。王僧粲自称湘州刺史,率军袭击长沙。在距离长沙城一百多里的地方,湘州各郡县的士兵纷纷起兵响应王僧粲,只有临湘、湘阴、浏阳、罗西个县还保持完整。长沙百姓都想乘船逃走,代理湘州事务的刘坦反而把船只聚集起来烧毁,派军主尹法略抵抗王僧粲,多次交战都失利。前湘州镇军钟玄绍暗中勾结几百名士民,约定日期在全城响应王僧粲。刘坦得知钟玄绍的阴谋,假装不知情,故意处理诉讼案件到深夜,还不关闭城门,以此迷惑钟玄绍。钟玄绍没敢发动,第二天一早,他到刘坦那里询问不关门的原因,刘坦留他久坐长谈,同时秘密派亲兵搜查钟玄绍的家。钟玄绍还在座位上时,搜查的士兵己回来报告,查获了钟玄绍谋反的全部文书证据。钟玄绍当即坦白认罪,刘坦在座位上把他斩首;又烧毁谋反文书,对其余党羽一概不予追究。众人既羞愧又信服,湘州各郡县于是安定下来。尹法略与王僧粲相持几个月后,建康城平定,杨公则返回湘州,王僧粲等人西散逃走。王丹被本郡百姓杀死,刘希祖也献出安成郡投降。杨公则严格要求自己,为政清廉,减轻刑罚和赋税。不久,湘州的户口数几乎恢复到原来的水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