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日是四月初四。
清晨,日光斩破连日阴云,春风拂柳,喜鹊登枝。
这是一个难得的大吉之日。
灼玉昨夜睡得沉,因人生地不熟又是细作,来到赵国后她每夜要醒好几回,这次破天荒睡了一大觉,意识回笼时身下在急剧摇晃。
灼玉惊起,发觉陈媪正坐在榻边,沉默地看她。
老妇仿若经了莫大困境,面上的皱纹比昨日深许多,灼玉最怕这些皱纹,每当这严厉老媪唠叨宫规,这些皱纹就似深渊想要吞掉她。
但今日这些皱纹里尽是怜惜。
更不对劲的是,她们竟身在一艘大船上!诸多古怪让灼玉顿生不安:“这是要带我去哪?”
陈媪长叹,狠心转眸:“薛相虽倒,但赵国局势未稳,太子妃若是薛党细作恐遭人非议,殿下决定把您送走,以安人心……殿下还称,当初娶您是受薛党挟迫不得已,既是孽缘,就该拨乱反正,及时分开。”
“孽缘?”
灼玉轻念这二字,“是容濯亲口所说,还是您自个杜撰的?”
面对她的挑衅,陈媪未恼,只郑重取出一块令牌。
是容濯的令牌,他素来谨慎,令牌不会轻易交付他人,其上“濯”字如冰凌雪水,直直刺入灼玉眼底。
腹中忽地痉挛,恶心之感从腹部蹿至喉间,意识到这是什么征兆,灼玉拼命压下干呕的冲动。
陈媪细心入微,又曾是医女,当即察觉不对,握住她腕子把脉。
古板的老妇浑身一震,似遭受莫大打击:“君后薨逝前百般叮嘱,让老奴看顾好二位公子,可公子铎被害,公子濯总算拔除奸人,却误入歧途……若再生文姜之乱……”
老妇说着灼玉听不懂的话,对灼玉却很怜惜,不像自作主张,更像出于使命而不得不狠心。
“所以……他还是反悔了?”
灼玉涩然扯了扯嘴角,眼底茫然逐渐褪去,只余固执。
她不甘心。
她已并非幼时孱弱的她,不是谁人说弃就能弃的,即便他容濯是王孙贵胄又如何?他既无情,她不要他的情就是了,只要他的权势。
而腹中孩子,便是她的筹码。
陈媪出去后,灼玉强迫自己冷静,盘算着如何脱身。
舱外忽传刀剑打杀之声。
陈媪踉跄从外奔入。
她捂着腹部血洞,艰难将一玉佩塞到灼玉手里:“拿着它,去定陶寻安阳侯和玥翁主……他们都见过这块玉佩,知晓您身世后会善待您的……您听老奴一劝,此生莫要再见殿下,殿下于您,绝非良配!”
灼玉端详玉佩,思绪大乱。
是她自幼随身的玉,后来无端弄丢了,怎到了陈媪手中?
来不及细思,灼玉在陈媪拼死掩护跳船泅水逃走。
方一入水却被人截下。
薛相的门客仇刃把她扯了上船,身后还有个素衫女子。
女子面容都被幂篱遮住,声音在风中模糊,难辨身份。灼玉只听出讥诮的语气:“王后留下的人果真忠心,可惜陈媪只知你是谁的女儿,却还不知容濯是谁人之子。”
她掀起灼玉袖摆,看到她手臂上的云纹烫伤,怪异地笑了声。
“是了,是她的女儿。与幼时不大像,难怪认不出。”
她感慨良多,幽幽道:“四年前,安阳侯在吴国偶然见到此玉,汝父匆匆赶去,却只寻回一具泡得不成样的尸体和这块玉。若非当初在相府偶然窥见这块疤,我也没想到你竟还活着,且还凑巧又回了赵国。”
寥寥数语足让灼玉心惊,忙追问:“你知道我身世?能否告诉我……我阿兄,当真把我弃了?”
女子悠然道:“想知道么?先乖乖跟我们的人走吧。”
她吩咐仇刃挟持灼玉离开。
但他们在湍流处被追兵追上,仇刃试图用她来换取生路。
“容濯的太子妃在此,敢轻举妄动,我便杀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