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明十一年癸酉(公元493年)
春季,正月,(南齐武帝萧赜)任命骠骑大将军王敬则为司空,镇军大将军陈显达为江州刺史。陈显达出身寒门却身居高位,每次升官,常常面带羞愧与不安,还告诫儿子不要凭借富贵欺辱他人;但他的儿子们大多追求奢华,陈显达听说后很不高兴。他的儿子陈休尚担任郢府主簿,途经九江时,陈显达说:“麈尾、蝇拂这类东西是王、谢等名门望族使用的,你没必要拿着!”当即把这些东西拿过来烧掉了。
起初,武帝在石头城制造了三千辆无篷马车,打算从陆路攻取彭城。北魏人得知后,刘昶多次向魏孝文帝哭诉,请求驻守边境,招集流亡的百姓,以洗刷自己的私仇。魏孝文帝在经武殿召集文武百官,商议南征事宜,并在淮河、泗水一带大量囤积喂马的草料。武帝听说后,任命右卫将军崔慧景为豫州刺史,以防备北魏进攻。
北魏派遣员外散骑侍郎邢峦等人出使南齐。邢峦是邢颖的孙子。
丙子日,文惠太子萧长懋去世。太子性情温和,武帝晚年喜欢游乐宴饮,尚书省的事务常分给太子处理,因此太子的威势遍及朝廷内外。
太子生性奢靡,修建的殿堂、园林比武帝的宫殿还要豪华,花费数以千万计。他担心武帝看见,就在宫殿旁的门边种满竹子遮挡;凡是他使用的服饰、玩物,大多超越规制、奢华过度。他还奏请在东田修建小苑,让东宫的将领官吏轮流参与修建,园区范围环绕街巷,绵延广阔。武帝性情虽然严厉,也安排了很多耳目,但太子的所作所为,没人敢向武帝禀报。武帝曾路过太子的东田,看到那里的建筑壮丽奢华,十分愤怒,下令逮捕负责修建的官员;太子却把这些人藏了起来,因此受到武帝严厉斥责。
太子还让亲信徐文景制造皇帝专用的辇车和器物;有一次武帝亲临东宫,太子仓促间来不及藏起辇车,徐文景就把佛像放进辇车里,武帝因此没有起疑。徐文景的父亲徐陶仁对他说:“我只能备好扫墓的用具,等着为你办丧事了!”随后就搬家躲避。后来徐文景最终被赐死,徐陶仁果然没有哭。
等到太子去世,武帝巡视东宫,看到太子的服饰、玩物,十分愤怒,下令有关部门逐一销毁。因为竟陵王萧子良和太子关系要好,却没有向自己禀报太子的行为,武帝也斥责了他。
太子一向厌恶西昌侯萧鸾,曾对萧子良说:“我心里特别不喜欢这个人,说不清原因,大概是因为他福气浅薄吧。”萧子良还为萧鸾辩解。后来萧鸾掌权后,太子的子孙全被杀害,无一留存。
二月,魏孝文帝开始在平城南部举行亲耕藉田的仪式(古代帝王鼓励农耕的礼仪)。
雍州刺史王奂厌恶宁蛮长史刘兴祖,把他关进监狱,诬陷他煽动山中蛮族谋反,还下令把刘兴祖押送到建康;王奂却在狱中杀死刘兴祖,谎称他是自杀。武帝大怒,派遣中书舍人吕文显、首阁将军曹道刚率领五百名宫廷侍卫去逮捕王奂,又下令镇西司马曹虎从江陵走陆路到襄阳与他们会合。
王奂的儿子王彪,一向凶狠险恶,王奂管不住他。长史殷睿是王奂的女婿,对王奂说:“曹道刚、吕文显前来,既然没看到皇帝的亲笔诏书,恐怕其中有诈,应当先把他们抓起来,派人快马奏报朝廷查明情况。”王奂采纳了他的建议。王彪随即调遣州府一千多名士兵,打开武器库发放铠甲兵器,率领士兵出宫到南堂列阵,关闭城门坚守。王奂的门生郑羽跪地叩头,请求王奂出城迎接朝廷使者,王奂说:“我没有谋反,只是想先派人奏报朝廷说明情况;实在是担心曹道刚、吕文显这类小人欺凌我,所以暂且关闭城门自保。”王彪于是出城,与曹虎的军队交战,战败后逃了回来。三月乙亥日,司马黄瑶起、宁蛮长史河东人裴叔业在雍州城内起兵,攻打王奂,将他斩杀,随后抓获王彪以及王奂的弟弟王爽、王弼和殷睿,全部处死。王彪的哥哥王融、王琛在健康被处死,王琛的弟弟秘书丞王肃独自逃脱,投奔北魏。
夏季,西月甲午日,(武帝)立南郡王萧昭业为皇太孙,东宫的文武官员全部改为太孙的官属,任命太子妃琅邪人王氏为皇太孙太妃,南郡王妃何氏为皇太孙妃。何氏是何戢的女儿。
北魏太尉拓跋丕等人请求册立皇后,戊戌日,魏孝文帝立冯氏为皇后。冯皇后是冯熙的女儿。魏孝文帝依据《白虎通》中“帝王不必把妻子的父母当作臣子”的说法,下诏让太师(冯熙)上奏时不用自称“臣”,入朝时不用行跪拜礼;冯熙坚决推辞。
光城蛮族首领、征虏将军田益宗率领西千多户部众反叛南齐,投降北魏。
五月壬戌日,魏孝文帝在宣文堂宴请皇室西祖的子孙,亲自按照辈分与他们排列座次,用家族中的普通礼仪相待。
甲子日,魏孝文帝亲临朝堂,召来公卿以下官员,让他们裁决疑难政务,审查在押囚犯。孝文帝对司空穆亮说:“从现在起,朝廷政务在中午之前,你们先自行商议;中午之后,我再和你们一起决定。”
丙子日,(武帝)任命宜都王萧铿为南豫州刺史。此前庐陵王萧子卿担任南豫州刺史,前往任所途中,把自己的部众当作水军来嬉戏;武帝听说后大怒,处死了萧子卿的典签(负责监督地方官员的属官),改任萧铿为南豫州刺史。萧子卿回到自己的宅第后,武帝终身没有再见过他。襄阳蛮族首领雷婆思等人率领一千多户请求迁移到北魏境内,北魏把他们安置在沔水北岸。
魏孝文帝因为平城气候寒冷,六月还会下雪,而且经常刮风沙,打算迁都洛阳;又担心大臣们不同意,就提议大举讨伐南齐,想借此胁迫众人同意迁都。他在明堂左侧的偏殿斋戒,让太常卿王谌占卜,得到“革”卦,孝文帝说:“‘商汤、周武王变革天命,顺应天意和民心。’这是再吉利不过的卦象了!”大臣们没人敢说话。尚书任城王拓跋澄说:“陛下世代光大祖业,在中原称帝;如今出兵征讨尚未臣服的南齐,却得到商汤、周武王变革天命的卦象,这并非全是吉利的。”孝文帝厉声说:“卦辞说‘大人物像老虎一样变革’,怎么能说不吉利!”拓跋澄说:“陛下登基己久,怎么现在才要‘像老虎一样变革’!”孝文帝脸色大变,说:“国家是我的国家,任城王你想阻挠众人吗!”拓跋澄说:“国家虽然是陛下的,但我是国家的大臣,怎么能明知有危险却不说话!”过了很久,孝文帝才缓和下来,说:“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,有什么妨碍呢!”
回到宫中后,孝文帝召拓跋澄入宫见他,迎上前说:“刚才关于‘革’卦的事,现在我要再和你商量。在明堂时我发怒,是担心大臣们竞相反对,阻挠我的大计,所以才用严厉的态度震慑文武百官。想必你能理解我的心意。”随后屏退身边侍从,对拓跋澄说:“如今迁都这件事,确实不容易。但我们国家起源于北方,迁都平城后,这里只是适合打仗的地方,不适合推行文治。现在我想改变习俗,这条路确实艰难,我打算借南征的机会把都城迁到中原,你觉得怎么样?”拓跋澄说:“陛下想在中原选择都城,统一天下,这是周朝、汉朝能够兴盛的原因啊。”孝文帝说:“北方人习惯旧俗、留恋故土,迁都一定会让他们惊慌混乱,该怎么办?”拓跋澄说:“非凡的事,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。陛下只要自己拿定主意,他们又能做什么呢!”孝文帝说:“任城王,你真是我的张良啊!”
六月丙戌日,(北魏)下令修建黄河大桥,准备让军队渡过黄河。秘书监卢渊上奏,认为:“前代太平时期的君主,从未亲自率领军队,在战场上决胜负;难道不是因为胜利了不足以体现武功,失败了却会损害威望吗!从前曹操用一万疲惫的士兵打败袁绍,谢玄用三千步兵击败前秦苻坚,胜负的变化在瞬间决定,不在于兵力多少。”孝文帝下诏回复:“太平时期的君主之所以不亲自领兵,要么是因为天下统一、没有敌人,要么是因为自身懦弱、贪图安逸。现在说天下统一还谈不上,说我懦弱贪图安逸则是耻辱;如果君主不该亲自领兵,那古代先王制造战车,是用来做什么的呢?曹操获胜,是因为顺应天意;苻坚失败,是因为朝政混乱;难道人少就一定能战胜人多,弱小就一定能制服强大吗!”丁未日,魏孝文帝训练军队,命令尚书李冲负责选拔武官。
建康僧人法智与徐州百姓周盘龙等人发动叛乱,夜里攻打徐州城,成功攻入城内;刺史王玄邈率军讨伐,将他们诛杀。
秋季,七月癸丑日,北魏立皇子元恂为太子。
戊午日,北魏全国进入戒严状态,发布公开文告和檄文,声称将要南征南齐。南齐武帝下诏征发扬州、徐州的壮丁,并广泛招募士兵,以防备北魏进攻。
中书郎王融,自恃出身名门、才华出众,希望在三十岁之前成为三公或辅政大臣。他曾在宫中夜间值班,抚摸着案几感叹:“过得如此默默无闻,恐怕会被东汉的邓禹笑话啊!”一次出行时,恰逢朱雀桥(京城重要通道)正在开启,道路喧闹拥挤无法前进,他捶打着车壁感叹:“车前没有八名侍从开路,怎能称得上大丈夫!”竟陵王萧子良欣赏他的文才,对他特别亲近厚待。
王融见武帝有北伐的志向,多次上书鼓励,还趁机刻苦练习骑马射箭。等到北魏即将入侵,萧子良在东府招募士兵,任命王融为宁朔将军,让他负责招募事务。王融尽心招揽,招到几百名长江以西的楚地壮士,这些人都有才干、能办事。
恰逢武帝生病,下诏让萧子良率领武装侍卫进入延昌殿,侍奉医药;萧子良任命萧衍、范云等人都担任帐内军主(负责警卫的武官)。戊辰日,武帝派遣江州刺史陈显达镇守樊城。武帝担心朝廷内外人心惶惶,勉强支撑病体,召来乐府演奏正统雅乐。萧子良日夜在宫中守候,皇太孙则每隔一天入宫探望。
戊寅日,武帝病情危急,一度昏迷;皇太孙还没入宫,宫廷内外一片恐慌,官员们己经开始更换丧服。王融想伪造诏书立萧子良为帝,诏书草稿都己写好。萧衍对范云说:“外面议论纷纷,都说会有不寻常的举动。王元长(王融字元长)不是能拯救国家的人才,我看他要失败了。”范云说:“现在担忧国家的,只有王中书(王融任中书郎)啊。”萧衍说:“担忧国家,是想做周公、召公那样的贤臣,还是想做春秋时齐桓公身边作乱的竖刁呢?”范云不敢回答。等到皇太孙入宫,王融穿着深红色军服,在中书省门口阻拦东宫的侍卫,不让他们进入。不久,武帝苏醒过来,问皇太孙在哪里,随即召东宫的兵器、侍卫全部入宫,把朝廷事务托付给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。很快武帝去世,王融部署萧子良的士兵封锁各宫门。萧鸾得知后,急忙骑马赶到云龙门,被士兵阻拦,萧鸾说:“有诏书召我入宫!”推开士兵闯入,侍奉皇太孙登上朝堂,命令手下将萧子良扶出殿外;他指挥部署时,声音洪亮如钟,殿内官员无人敢不从命。王融知道计划无法实现,脱下军服回到中书省,感叹:“萧公(萧子良)耽误了我!”从此,郁林王(皇太孙萧昭业)对他深恶痛绝。
武帝遗诏说:“皇太孙品德日益精进,国家己有可靠托付。萧子良要好好辅佐他,用心治理国家,朝廷内外所有事务,无论大小都要和萧鸾商议,共同决定!尚书省的事务是政务根本,全部托付给右仆射王晏、吏部尚书徐孝嗣;军事谋略,托付给王敬则、陈显达、王广之、王玄邈、沈文季、张瑰、薛渊等人。”
武帝(世祖)关注政事,注重把握大局,处事严明有决断,郡县官员任职时间较长,地方长官若触犯法律,会立即下令诛杀。因此永明年间,百姓生活富足安乐,盗贼绝迹。但武帝也很喜欢游乐宴饮,对于奢华之事,虽常说厌恶,却没能彻底戒除。
郁林王未即位时,众人都怀疑会立萧子良为帝,议论纷纷。武陵王萧晔在众人中大声说:“如果立藩王,就该立我;如果立嫡亲后代,就该立皇太孙。”从此郁林王对他十分信任依赖。首阁将军周奉叔、曹道刚一向是郁林王的亲信,都被任命监督殿中警卫;没过几天,又任命曹道刚为黄门郎。
起初,西昌侯萧鸾受到太祖(萧道成)的宠爱,萧鸾生性节俭朴素,车马服饰、随从仪仗都和普通士人一样,任职期间以严厉能干著称,所以武帝也很器重他。武帝在遗诏中让竟陵王萧子良辅政,萧鸾掌管尚书省事务。萧子良一向仁爱宽厚,不喜欢处理政务,就进一步推举萧鸾,所以遗诏中说“事务无论大小,都要和萧鸾商议”,这其实是萧子良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