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正想开口,却对上了师尊掠过来的一眼,无从判断是无意还是故意,但林姜确实是因为这一眼而心脉猛地跳动几下,让他到底忍下了开口的欲望,只是握紧了手指。
公冶慈对上锦玹绮眼中的祈求与慌张,也了然其他弟子不安的情绪,却还是不为所动,慢慢的将后面的话完全说了出来:
“……下山跟着瑶连山丛的凤山主一道,去大荒走一趟,等你回来时,大概也要月余之后了,届时直接去昆吾山庄参加千秀试剑,不用再多余回来入微山一趟。”
……啊?
愣了好一会儿之后,锦玹绮才慢慢回神,师尊的话,听起来好像,并不是要将他逐出师门的意思?
公冶慈看着他茫然的神色,歪了歪头,笑的有些刻意:
“这么紧张做什么,难道在担忧我是在赶你下山,要将你逐出师门吗?”
锦玹绮:……
这种氛围,这种语气,这种故意说出口的措辞,让人不误会也难吧。
锦玹绮心中涌现出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,但师尊只是语气平淡的说:
“你的耐心太差,一句话都等不及听完,此去大荒,若你还是这样急功近利,连旁人言语中的情绪好恶都无法分辨,只怕要坏了大事,或许我该再考虑,安排其他人去代行此事。”
听说要换掉他,锦玹绮又连忙应答下来——既然用“大事”来形容,想也不是容易的事情,对别人而言或许会想退缩,对锦玹绮而言,却是求之不得。
他心中一直以来都不能磨灭的念头,就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,从前在锦氏,他不甘心只做一个奴颜婢膝的庶子,现在……他也想能够有更繁盛的未来。
毕竟,师尊不是说过么,他也不是不能想名扬天下这种事啊。
大概是觉得今天惊吓的次数已经够多,公冶慈也不再多说什么使人焦虑的话了,只是说:
“明日下山之前,先来见我。”
然后,他便转身回去了屋内,这次是真的再没有出来“恐吓”弟子们的想法了。
而在关上门之后,公冶慈在翘起嘴角的同时,又忍不住摇了摇头,叹出一口气。
虽然他点名让锦玹绮代他前去大荒,是有那么一点为他们这趟旅途增添一些“活跃气氛”的恶趣味,但今晚听过他们这几个小崽子的谈话之后,又觉得好像还真是非锦玹绮不可了。
剔除修为高低的因素之后,郑月浓想得太多,瞻前顾后;林姜倒是聪明果断,但他做事不计后果,太过任性;花照水也不必多言,对陌生人有太大敌意这一点,就不适合单独外派的任务了;至于白渐月,倒是没什么性情缺陷,只是他的心半死不活,若叫他面临生死的危机,说不一定……他会直接放弃求生的打算。
独孤朝露又太过乖巧,放她出去,更不放心了……真是想想都头大,思来想去,果然还是尽快让他们的修为提高,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。
无论是怎样的缺陷,也只是因为修为太低,无法抵御敌人,所以才会让人有致命的危险,倘若是修为高深的人,就算是有缺陷,那也只会是成为引诱别人迈入圈套的最佳陷阱——甚至会成为一种使人提起来就会想起此人的特质。
但也不是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,只是殊途同归,无论用什么办法来让弟子们不再为自己的缺陷所危险,最终都还是要增添自己的修为,见闻,以及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法才行啊。
***
已经是极深的夜。
公冶慈站在寝间的地面上,闭上眼睛,随着咒术的诵出,有云雾弥漫了整个房间,又有无声的温热水流沿着脚腕向上弥漫至头顶,清净自身的咒术从开始到结束,也不过是一刻钟而已。
一刻钟之后,在阵风吹拂之下,湿润的长发完全的披散下来,已经再没有任何水珠附着的痕迹。
换上新的寝衣,披着青色外袍,随手挑起一条细长的白绸将长发松松的系在身后之后,公冶慈便迈步从寝间走出,及地的幕帘无声自开,又绕过幕帘后的屏风,进入正厅,再往前行走,绕过另外一遍的屏风与幕帘,便到了书房。
只是一个隔间,本就堆满了来历不明的书卷,公冶慈醒来之后,陆陆续续又增添更多,更让小小的隔间显得过于拥挤了。
真慈道人卑微怯懦,无欲无求,大概也就只有收集书卷这么一个爱好了,从本门功法,到书局商行贩卖的各种书册,以及小摊小贩的杂书野史,全都被网罗回来,正经的功法书册挑出来一部分放在弟子们的书房里,剩下的全都堆在了这个隔间里。
里面有让人意外的惊喜,但更多的只是打发时间的文字而已。
如今则是成为公冶慈遮掩自己随手拿出各种功法典籍的一种借口了——虽然那些功法典籍,有心人稍微注意,就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,怀疑它的真正来历,但也无所谓,玄奇的谜题,总会引发人好奇探寻的心。
他可从不会扼杀旁人窥探秘密的好奇心,至于旁人能不能通过探索秘密时会遇到的考验,那可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。
公冶慈在桌案前坐下,铺陈一张全新的纸张,然后提笔开始默写一套全新的经卷。
虽然用灵力能够很快的复现出一整套的内容,但有些时候,提笔亲自写下一行行字迹,似乎也很调节心情。
***
第二日寅时末,锦玹绮就已经出现在公冶慈的门前,正在想要不要等一会儿再敲门时,发现屋门虚掩,似乎是屋内主人正在等候他的前去。
于是锦玹绮敲了敲门,又等了片刻,才轻轻推开屋门,走入殿内。
面朝着正厅左右看了一眼,右边屏风之后的寝间漆黑一片,屏风后纱幔幕帘静静垂落到了地面,也只是因为门开时飞进来的风微微晃动。